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有一种我认为的弱势群体,需要我们的在意和关心,那就是六十岁以上退休在家、儿女经常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好多骗局都是针对这一群体的。退休后无所事事,儿女又不在身边,老人们都很孤独,因为孤独,没有人说话,只要有年轻人愿意和老人搭话,老人都欢喜异常。在老人的意识里,错误地把搭话的年轻人当成自己的亲人,聊天说几句话,打发一下孤独的时间。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岁而知天命,人只要过了六十岁,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恶人之说。这岁数的老人们都很善良,也很单纯,警惕性下降到了最低点,容易上当。为什么我能体会?因为我曾经忽悠过这个岁数的老人。当年我去拉萨投资,一部分资金就是我2003年在乌鲁木齐早市上卖假鸡精赚来的钱。
那时,我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装上二十多箱假鸡精,和朋友开上那辆卸了后排座位的面包车,奔波于乌鲁木齐的各个早市。每天的纯利润都可以达到一千元左右。早市的主要消费群体就是退休老人,他们先是早起锻炼身体,溜达完了,再到早市买菜。老人们喜欢热闹,好围观,只要有一人买,围观的人都会买,也不管这东西买回家有无用处、有无价值。当年卖鸡精我还专门研究了一套嘴皮子话。新疆人喜欢吃酸辣。怎么个爱吃酸?吃辣条子加醋,炒菜放西红柿,这就是酸。科学证明,味精和酸掺和在一起,有化学反应,进入人体,容易掉牙和掉头发。每每人多的时候,我都会大声宜传鸡精的好处,同时贬低味精的作用,再花钱雇几个托围在我们的摊位边故作神秘地小声宜传,这方法屡试不爽,不多一会儿我的摊位前就人山人海了。老人们太孤单了,当年我这样的小蟊贼都能忽悠他们,那些有组织、有计划的骗子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知道自己卖的是什么东西,每个市场我们只待三天。时间久了,再一次去老人们已经忘记了上次买鸡精的事,只要你吆喝得卖力,一样还会再买。我清楚地记得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老太太,每次我看到她都会和她打招呼道:“阿姨你来了,今天气色真不错。”老太太一高兴就花十块钱买几袋回家,而且每次只要我打招呼,老太太都会买,还帮我做宣传,说鸡精好,小伙子人也好。还有一个老头,只是笑眯眯地看我吆喝、卖嘴子,却不花钱买。一次人少的时候,我和老头搭讪。“叔叔今年五十几啊?”“哎呀小伙子,我都七十九了。”“叔叔,真看不来,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您以前是打篮球的吧。我怎么看着您眼熟啊?”几句话我就把老头哄开心了,然后和老头拉家常,知道老头是单身,我就张罗着给老头介绍对象。
“叔叔,我们家楼下的阿姨,六十一岁,以前是个大学老师,现在也个人。看着和你真合适。”老头在我游说之下,一下买了五十块钱的鸡精,那个鸡精批发是一袋三毛,我卖一块五一袋,原料就是玉米面。那会儿我还吹牛,说现在是打广告,这个价格是等于免费送给大家品尝,我们只收了一个成本费用,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最尴尬的事情是时隔数年,我几乎都忘记了我卖假鸡精这档子事儿了。结果有一次在大街上被人提醒了,一老太太,非常热情地拉着我的手,给同伴介绍说:“看,就是这小伙子,当年卖鸡精可好了。”说实话,那一刻我已经开始忏悔了。我用我自己的经历和感受说事,希望读者原谅我当年的无知,也希望那些被我忽悠的叔叔阿姨能原谅我。啰唆那么多,也是为了影射今天的故事。我没文化,但是我喜欢看书看报。
2008年的某一天,某报纸上面的则新闻让我大惊小怪地拿起电话给当年某事件的参与者说新闻的内容。“黑胖,看报纸了吗,X×医疗仪器的那个公司,是非法集资和诈骗,已经被公安机关立案了,就××大厦二十五楼上面那个,就我们的朋友要求退货的那个公司。”我虽不才但朋友多,当年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了个事。朋友的丈母娘参加一个什么免费的治疗,被人蛊惑后就把这治疗仪器给买回来了,不大一玩意儿花了六千多块钱,据说还是韩国的什么品牌。我们看到那个仪器很吃惊,直观感觉连一百块钱都不值,但那说明书上面把它吹得天花乱坠,好像这仪器就是华佗再生、包治百病,连医生看了都汗颜。
买回来后,家里人一看就知道上当了,可是老太太还一口笃定说是货真价实,信外人不信家人。后来经家人劝说以及我们的提醒,老太太才慢慢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我们按老太太说的地址,带着仪器到了那个地方,透过门缝看到会议室里盘腿坐着一群老人。那个会议室没有椅子和沙发,只有装修成日本风格的榻榻米,老人们前面站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年轻人,手舞足蹈,激情高昂地演讲着,下面的老人也跟着纷纷应和。黑胖悄悄地告诉我,这种方式与传销类似。黑胖干过传销,他一看这情景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洗脑。最离谱的就是,那个年轻人说着说着突然“扑通”一下给老人们跪下了,然后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多么对不起这些老人,没有把老人们服务好。
这招可直绝,一下就打动了这些善良的老人,好多老人都上来安慰这小子,这小子马上叫人搬出来十台仪器,我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说对不起这些老人,为什么哭爹嘁娘:那天有五十多个老人,但是只能卖十台仪器,因为据说这仪器现在风靡全球,特别抢手,他只能进到十台,他感觉特别惭愧。老人们争先恐后地抢着付钱,生怕抢不到就错过了。这个销售方式真厉害。如果当年我能想到这招数,趁良心没发现时就能发大财了。一会儿的时间这小子就赚了六万元人民币啊!后来这小子依依不舍地送走老人后,我们几个人就拿着那个破烂仪器进去了,把仪器一扔,对那小子说:“东西不要了,我们要退钱。”这小子神情闪烁,眼神不定地说了一大堆话,什么“我们是正规公司正规产品,就算是退货,也要给上面打报告”之类。我们被这小子啰唆烦了,黑胖上去就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顺便还骂了一句:“别放屁了,赶紧退钱。”我端起水杯,把杯子里的水泼到他脸上。估计这人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显出丝毫的慌乱,淡定地说:“我能打电话吗?叫上面的人来处理。”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二十多分钟以后,一个老男人带一群人来到了会议室,那人一看就知道是混社会的,但他们是在乌鲁木齐混社会的。新疆人还是有点特点的,比如出门在外,都比较团结。
这是老人们传给后代的精神食粮,新疆地处边塞,条件艰苦,百十公里都荒无人烟,人与人之间必须相互帮助才可以生存,也就是说团结是以前新疆人的生存法则,这种团结无形中传了好几代人新疆混社会的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不同,虽然派系多,但大家几乎都客客气气地相处。今天来的这几个混社会的人也一样,自报家门以后,相互交换眼色,那眼色就是个暗语,意思就是:谁赚谁的钱,别发生什么误会,都是为钱而来。这时候,就要恰当地表达,话一定要说到位,我直接就告诉对方:“买仪器的阿姨是我朋友的丈母娘,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面子值千金,都是出来混的,你们看这个事情怎么解决,我们的条件也不高,把东西退了就可以。”那个老男人估计出来骗也不是一两天了,闻出了味道,二话没说就痛快地把钱退了。拿了钱我们和那几个混社会的人一一握手道别,对方领头的人悄悄地对我说,原来这人是老板,怕有人闹事,所以雇他们来,已经来过好几次退货的了。这事发生以后的半年左右,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这家公司因为非法集资和诈骗老人钱财被立案了,活该!
文章来源：武汉出版社《我在讨债公司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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