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人缘最好,他的那张脸任何时候都是笑呵呵的,一团和气,做事说话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我们都喜欢亮子,无论工作还是闲暇之时都会叫上他凑热闹。亮子又是我们这个圈子里身手最好的,他不仅是个练家子,还有大小数百次的实战经验,能把理论和实际很好地结合。大家在讨债的圈子里混了这么久,手段大都一致,两军对垒时,拼的就是胆气和士气。我们一般会在对方扰豫不决时突然出手,一个措手不及把对方冲散,先在士气上赢对方一成。但是亮子和我们不一样,他总是慢条斯理地等对方准备好以后,再和对方过招。这种后发制人的胆气和心理素质我是没有,而这个圈子里也就亮子一人有,他甚至还单枪匹马讨过几次债。有一次,亮子接了一个单子,联系我和黑胖。恰巧我俩都有事,他就自己一人去了那家公司。这次,笑眯眯的亮子遇到一个笑眯眯的老板。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亮子,亮子也笑眯眯地看着老板,可肃杀之气在整个房间弥漫。老板你好,我叫亮子,有个事需要你解决一下。
”亮子说完,拿出欠条,让老板看。“噢,这事我知道,可以跟你解决,你明天来吧!”老板笑眯眯地回答亮子,还给亮子递了一根烟。亮子笑了,硬硬地对老板说:“今天我必须见到钱。”老板迟疑了一下,看着亮子似笑非笑的脸,点点头道:“我出去打个电话,给你凑钱。”老板出去打电话,亮子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喝着茶。老板打完电话,进来问亮子:“兄弟跟谁玩的?”老板这句话的目的就是:问清楚亮子和谁是一伙的,然后找个中间人说说话,相互给个面子,把还款日子往后拖几天。不知道那天亮子是鬼迷心窍还是走火入魔了,他仰着头冷漠地看着老板说:“我一个人玩,没有大哥。”灰色世界一样有法则、有规矩、有面子,包括人情味。新人跟着老人学江湖规矩、社会法则,就和小狼崽子在狼群中学习狼的丛林法则、捕猎技巧一样。亮子给老板的回答就是:我是一只独行狼,也就是白眼狼,谁的面子都不给,我只给钱面子。老板又笑了,亮子看着老板的笑容也跟着老板笑了。“这样吧,兄弟今天给你一半,剩下的你明天下午来取。”亮子笑着答应了老板,拿过递来的一沓钱,数都没有数扭头就走了,到门口还念念不忘地说:“明天准备好啊,我还会来的。”老板挥挥手,也说道:“我等着你,你来吧。”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老板这是笑里藏刀。
第二天一大早,亮子就给笑眯眯老板打电话,问什么时间去取钱。老板在电话里告诉亮子,四点以后再来。亮子便约我和黑胖在南湖打台球,直打到无聊了,就找了一家烤肉摊吃烤肉、喝啤酒。其间,亮子又给笑眯眯老板打了电话,特意嘱咐他不要耍滑头。我们兴髙釆烈地喝啤酒、吃烤肉,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又与来来往往的熟人打招呼闲聊天,聊得有点忘记时间了。高兴的时候,亮子拿出一个在网上购买的迷你小电棒,就是那种只可以噼里啪啦闪蓝光吓唬人却电不到人的小玩意,还有一个非常逼真的手枪打火机在我和黑胖面前显摆,我们都笑话亮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喜欢跟潮流,赶时,在网上乱买东西。亮子再次想起和笑眯眯老板的约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亮子又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老板叫他现在去办公室拿钱。我们几个趁着酒意去了老板的办公室楼下,亮子说他一个人上去就可以了,叫我和黑胖在车里等他。如果不是那个噼里啪啦吓唬人的小电棒和那个非常逼真的手枪,估计那天亮子会被砍得血肉横飞,我和黑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救援了。
亮子进了办公室以后,笑眯眯老板和一个壮汉正等着亮子,老板拿出剩下的钱给亮子,看亮子装好钱以后说:“亮子,我这门好进不好出,我这钱好拿不好花,你可想清楚了哦。”亮子被笑眯眯老板的这句话说得愣在那里,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和味道。那个壮汉走到亮子面前,目光毒辣地看着亮子,亮子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惧怕过谁的眼光,他迎着壮汉的目光,没有示弱。这时候,壮汉用双手捏住亮子的肩膀,使劲来回摇,嘴里还念叨着:想干啥呢,想干啥呢?”亮子顺势借着壮汉手上的力量钻进壮汉的怀里,头砸在壮汉的脸上,直接把壮汉砸得满脸开花,捂着脑袋失去战斗能力。紧接着,亮子推开壮汉,一提膝盖击中壮汉的下体,壮汉惨叫一声抱着下体弯下腰,亮子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来了一个单腿鞭,脚后跟砸在壮汉的后脊背,把壮汉砸得趴倒在地。笑眯眯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这几秒发生的事,吓得傻在那里,亮子作势要打他,老板大喊一声:“哎呀,我的老妈。”就钻到了办公室桌子下面。
这个时候亮子的酒也醒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所以迅速出门。但此时楼道里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二十多个手里拎钢管、砍刀的人。两个冲在最前面的,被亮子用那噼里啪啦闪着蓝光的电棒吓得开始后退,这一退被亮子抓住机会,争取了时间。亮子掏出那把非常逼真的手枪打火机,指着那二十多人,憋足劲地喊:“谁他妈的不想死,就给老子让开一条路,老子敢一个人来,就不怕!”亮子喊完以后,一只手拿着噼里啪啦的电棒挥舞,另一只手拿着手枪打火机比画。人都怕死,特别是为了钱给别人效力的,黑压压的人群立刻自动给亮子让开一条路,亮子没有跑,只是快步走进了电梯。下楼以后亮子飞奔上车,气喘吁吁地对我和黑胖说:“赶紧走赶紧走,太险了,太险了。
我和黑胖问怎么回事,亮子在回去的路上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黑胖听完后,冷不丁地说:“亮子,如果那些人知道那是打火机和连狗都不怕的电棒,你这次就被乱刀一顿削了。”事后,我在那里想了半天,想起自己的一些往事,我明白了亮子为什么能险中求胜—当年我也被人用枪指过,当时的那种感觉和指在我头部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是冰凉的。我贵州的一个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男人天生就有英雄梦想,有潜在的暴力倾向,喜欢玩刀弄枪。”他的这段总结用到我身上最恰当不过,我打小就喜欢刀刀枪枪,哪怕是木头的都爱不释手,晚上睡觉我身边都会有这些玩意。小时候我和弟弟玩过一个特别刺激惊险的游戏。有一天,我和弟弟翻箱倒柜地在家里翻出一包小口径步枪的子弹,我琢磨了半天,想到一个玩法:拿榔头砸子弹。说干就干,于是我们开始砸子弹。第一下,子弹被砸扁了;接着第下,只听“啪”的一声,弹头就飞出去了。我和弟弟在这个危险的游戏中找到了乐趣,每天都会神秘地跑出去,砸上那么几发子弹。有一次,我突发奇想,叫弟弟站在我的对面,我摆好子弹,趴在地上瞄了半天,然后开始用榔头砸子弹。砸了两下,子弹飞出去了,但是没有打在我弟弟身上,当时我不知道这游戏的危险性,还因此深感遗憾。终于有那么一天,我和弟弟的游戏被我爸爸知道了,爸爸把我吊在树上,一直用皮带抽,直到皮带被抽断了。我真正接触到枪是当兵以后。进入部队的第一天,我就仔细观察过哨兵手里的钢枪,看得我热血沸腾,因为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手握钢枪的。
关于部队的生活,我不想说太多细节,只啰唆一句:我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当兵的岁月里,接触枪的日子就多了,还发生过一些与枪有关的小故事。我把当时的感觉写出来,就是想告诉大家,为什么亮子能用手枪打火机杀出重围。我在部队有个非常要好的四川籍战友,性格豪爽,不畏强权,有那么点愤世嫉俗的味道。一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站岗,他拿着枪指着我,而且“咔咔”地把子弹上了膛,然后他闭上眼睛对我说:“小黑,我和你是战友,我是不会开枪的,更不会杀了你,但是你也知道枪有走火的时候,那我就没有办法了!”说实话,他的举动吓得我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腿部力量只能支撑着我站在原地,我想这个时候如果谁在我身上再放一瓶矿泉水,我都会瘫倒在地。我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脑海里立刻浮现好多美丽的字眼,我想借此表达我对他的战友之情,但是我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张大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情急之下蹦出一句废话:“啊,哦,我不会投降的。”他看着我失态窘迫的样子,听到那句“我不会投降”,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类似的玩笑,在我当兵的生涯中,经历过很多次。虽然我也学会了把子弹上膛吓唬别人这一招,甚至还把一个新兵吓得瘫倒在地,但每次经历都会把我吓得心跳加速。
复员以后我还亲眼见过两次真枪,一次是被指着脑袋,一次是人家把枪放在饭桌上。这两次都是在拉萨发生的事情。在拉萨的时候,特别是刚去的那几个月,我和朋友属于特能装的贩子,买了一辆二手别克,承包了一个乡镇小企业,一天到晚开着二手车四处招摇撞骗,和人谈投资谈项目,从来就没有低于五百万元的。我们经常请当地官员吃饭,饭桌上眉飞色舞地和人家谈项目,谈投资。有一次,我们请当地一个信用社的主任吃饭,大家谈得很开心,频频举杯,对酒当歌。拉萨人喝啤酒全国第一,但是喝高度白酒不能和我们新疆人比。那天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主任和我们喝的是白酒,几杯下肚,主任就喝高了,表达方式也发生问题了。为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们争论不休。这时,主任把包拿过来,起先我还想主任是不是喝多了,从包里拿钱给我们呢,后来知道这样的情节是电视剧不是生活。因为主任从包里拿出一把五四手枪,放到饭桌上,然后往椅子上靠了一靠,用眼神把桌子边的所有人扫了一圈。我当时就被主任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我虽然也喝多了,但是我宁可相信那把枪是真的。我赶紧岔开刚才的话题,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眼睛紧紧地盯着主任的手和桌子上的枪,脑子里盘算着,是夺枪还是逃跑,哪个胜算大一些。幸好那天没有发生什么事,第二天大家都刻意去忘记昨天发生的不愉快。这主任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因为我回到乌鲁木齐以后,看到新闻里面说他酒后开枪把自己老婆杀了,已经被绳之以法了。
文章来源：武汉出版社《我在讨债公司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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