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觉得,有时候蒙蔽我们思想的就是我们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内容,比如很多人对我的评价是:小黑有道义,小黑讲义气。其实,有时候我对这些评价很是汗颜。我骗自己的时候多过别人骗我的时候,我经常会告诫自己,做人一定要讲道义,一定要有好人品。面对真金白银的诱惑,我欺骗自己,我是有道义、有人品的人,不会破坏游戏规矩;可当利益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又会痛惜。这么多年,我顽固地坚持着自己对自己的欺骗,并且逐渐地把这种欺骗变成信念。这信念就是:做人一定要讲道义,有原则。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很多债务问题,就是人们没有坚持住道义和信念所产生的。其实,有时候欠钱的不一定就是坏人,那些被欠钱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受害者。
所有的问题都来自人类的自私与贪婪。如果我们专业讨债人员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被欠钱的人是受害者,就很容易被这种同情心蒙蔽了双眼,被别人利用。初春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一接电话,她像机关枪一样“嗒嗒”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她的语速太快,我没能理解她讲述的内容,只好约她面谈。我应该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见面那天,对方的装扮竞然让我 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她用口红把嘴唇抹得血红,遮斑粉底厚厚地涂在脸上,耳根还残留着几丝因为粗心大意没有擦干净的白粉。她一开口,刺耳的声音就叫我烦躁不堪,“哎呀兄弟啊,你一定要帮我啊,我可是被人欺负了。”说完以后,她拿出一个欠条的复印件叫我看,那欠条的内容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引起我注意的是那欠条复印件只有火柴盒那么大。按理来说,欠条是重要的凭证,无论是走法律渠道,还是找讨债人员,都要拿欠条说话,所以写欠条的纸张包括格式都非常讲究,火柴盒这么小的欠条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看了一下欠条内容,的确证明债权债务关系的存在,我没有管那么多,按着习惯开始问这个女人几个问题:对方有正当职业吗?有经济来源和偿还能力吗?当得知欠钱的是开店的,而且天天去店里经营时,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笔业务,虽然我讨厌这个女人,但我不讨厌她的钱。第二天一早,黑胖和亮子如约而来,那个女人紧随其后到了,显得兴致勃勃的。亮子乖巧地问这个女人:“大姐,你把欠条原件带来了吗?”我们几个都认为,今天就能把这笔钱收回来,所以亮子才会问这个女人这么一句。按规矩对方给钱的时候,必须把欠条的原件还给人家。那女人迟疑了一下,回答亮子说带来了。我们三个转身就要走,那女人说:“兄弟,能不能这样,你们先进去等他答应给钱的时候我再进去,我里面有熟人,不好意思。”这时候,黑胖不高兴了,大声地对那女人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又不是骗他的钱,偷他的钱,担心什么?”我本来对那女人没有好感,完全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才接的这单子,看她不愿意去,我乐意自己的耳朵不受她的聒噪,于是劝胖子道:“我们去吧,叫她在外面等着。”我们三人径直走进那家建材店,按女人描述的店主人的体貌特征,接待我们的应该是老板娘。三位老板,你们需要点啥?”黑胖没好气地回道:“我们需要钱。”说完便把欠条的复印件摔在桌子上。
老板娘被黑胖的举动着实惊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拿起条子一看,一下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痛哭,一边哭一边抽泣地说:“我就说不能和这女人合作,看吧,现在讹上门了吧。”亮子和颜悦色地问老板娘:“大姐,这条子是你老公打的吧,白纸黑字的怎么就成讹你了呢?”老板娘接着失声痛哭,也不理会我们,这时候来了个店员把事情的原委给我们说了一遍,原来委托我们的那个女人和老板、老板娘曾经都是朋友,一起合伙做生意。这个欠条应该是和一个房租合同写在一起的,如果把合同内容看完,就能发现这笔债务是不存在的。因为合同的内容等于这张欠条上面这笔钱的收条,店员又向我们数落了那委托人的种种恶行,比如偷偷摸摸地拿营业款、做假账等。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实在人,看在多年朋友的分上也没有和她计较,等到合同到期时,才自动解约,了却了这件事,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然来了这么一手。那份合同就是最单纯的店面租赁合同,有两份,这女人估计一早就有害人心思,所以拿走的就是写欠条的那份,最绝的一招就是把写欠条的内容给撕下来,伪造成债权债务关系,然后利用我们讨债。店员说完这一切,我们三个立刻火冒三丈一被人当傻子利用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每个人只认为自己的口袋是空的,脑袋里却是满的。
被人当枪使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毕竟有时候我们自认为是很聪明的。这时候,老板也闻讯赶来,给我们递烟倒茶。老板一开口说话,亮子就插嘴道:“大哥,听你口音是山东枣庄的吧,俺和你是老乡啊。”亮子会好多方言,老板说话的口音被他听出来,他便立刻拉上了关系。老板赶忙说:“是啊是啊,难道你也是山东的?”亮子连拍巴掌,“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识一家人,大哥你怎么和这样的人合作呢,这简直就是瘟神,把你缠上,你心情不好不说,生意都给影响了。”老板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是啊,我咋就这么倒霉,摊上这档子事。”我一看时机到了,也开始插嘴说:“大哥,这样的事,谁摊上谁倒霉,问题出了,咱就解决,只要这女人拿着那欠条,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来骚扰你,影响你的生意。你是开门做生意的,你店里天天待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谁还敢进你的店,破财免灾吧!老板听完我的话,沉思半响,说道:“兄弟,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我这番话说完,亮子和黑胖都明白我的意思了。
黑胖抢先开口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哥,这样吧,等会儿那个女人来了,你假装给钱,等那个女人给你条子的时候,你直接把欠条撕了,我们几个假装带你走你配合一下,稍微反抗就可以了。”黑胖的办法是有效果的,因为第一,双方的合同可以证明这笔债务是不存在的;第二,债务关系不存在,把欠条撕了也就不存在违法,如果真实的债务关系存在,撕欠条是没有用的,一样是违法的;第三,那欠条不撕,这老板的麻烦就不断,与其这样,还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老板很痛快地同意了我们的建议。于是我给那个女人发了条短信,叫她进店。那女人带着胜利和轻蔑的微笑进了店,老板假装从保险柜里拿钱,然后又停顿了一下,说:“我要看看条子,你这人很会耍赖,我必须看条子。
”这女人太过自信了,满不在乎地把条子给了老板,说:“你看你看。这时候,老板突然“刷刷”两下把条子撕得粉碎,说:“不要脸的女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女人被老板的举动唬住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个老板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我们三个不失时机地冲到老板跟前,我按着老板的头,黑胖和亮子扭着老板的胳膊,就和执行枪毙罪犯的场景一样,把老板拖出门外,一边拖一边还说:“叫你撕欠条,叫你撕欠条。”我们拖着老板上车的时候,那个女人在背后嘱咐我们看好他,不要给他机会报警,叫他还钱就可以了。这女人的几句话,叫我厌烦到了极点:明明就是骗人,还这般理直气壮,想钱想疯了吧。我们没有理她,亮子开着车加速走了。我们把老板送回家,和老板道别后就回去了。
文章来源：武汉出版社《我在讨债公司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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