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闲下来了,我立马约亮子去南湖的安邬茶庄喝茶。虽然我们几个都是粗人,但有时候也喜欢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煮功夫茶的妹妹看着很清秀羞涩,我和亮子偶尔插嘴请教她功夫茶的学问,其间我们又约了黑胖和龙龙过来一起喝茶。我、亮子、大飞曾经评价过我们圈子里的聪明人,龙龙排第一,接着是黑胖。龙龙最早离开讨债圈子,然后在鸟鲁木齐开了一家游戏厅,急流勇退,见好就收,不佩服不行。他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是:“我不诋毁别人,我也能做到不害别人,但是别人不能招惹我。”如今这个社会,这样的标准就够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能一眼戳穿我们自欺欺人的谎言。
总之,龙龙活得很自信、很精彩。黑胖属于务实之人,很少感情用事,关键时候能拉得下脸。亮子说,黑胖就是属于话软事硬的人。很多时候关于利润的谈判,都是黑胖主谈因为我和亮子拉不下脸,本来利润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结果最后别人说好话就成了百分之二十,人啊总得图一头,黑胖就是能坚决图利润的人物。喝着茶,聊着天,海阔天空地乱侃,不知怎么地就说到了一个我们几乎不怎么联系的人,但这人又经常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活动在我们这个圈子。我们都管他叫盖子,盖子不是他的真名,就因他可以一口气用牙齿咬开二十多个啤酒瓶的盖子而得名。盖子盖子叫顺口了,都忘记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我对盖子的评价就是:狡猾、猥琐、真实、小气、坦荡,反正就是特复杂的一个人。我们几个人讨债一般都很强势,无论行为、语气、态度都很强硬,只要把脉把好绝对不服软。盖子讨债却从来都不强硬,他会在大街上抱着欠钱人的大腿哭诉,或者在欠钱的人吃饭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地跪在欠钱人的面前。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情形,换做我们会在大街上谩骂欠钱的,在饭馆里深深地咳嗽一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吐一口痰在别人的碗里,再斜着眼看他的反应盖子也会偷袭欠钱的人,比如在别人门口或车上泼大便,总之,盖子讨债的法子,我们几个可以想但做不出来。
盖子曾经去一家企业要钱,连续三次被企业的十多个保安抬了出来。第四次的时候,企业的老总签字给钱了,因为盖子办了个假的精神病证书,震住了企业的老总,迫不得已签字认可。正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为我们所不齿,所以我们几个几乎从不主动联系盖子,但他经常主动联系我们几个。盖子特别畏惧大飞,因为大飞讨厌他,而且不掩饰这种讨厌,用大飞的话说,看到盖子那猥琐的眼神就想揍他,但凡有大飞出现的场合,盖子一般都是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盖子属于单打独斗的讨债人,也挣了点钱,逢年过节都给我们送东西,所以,只要他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出现帮忙,而他就一年出那么一次事,很规律。第一次是为女人。个女人不知道怎么忽悠了盖子,给了盖子五千块,叫他去杀人。
盖子收完钱后想了半天,感觉不对劲,给亮子打电话说了情况。亮子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骂了盖子一顿,然后把我们叫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叫盖子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就说准备好怎么杀人了,再一起商量商量。我们几个开车过去,那女人出来还专门戴个墨镜掩饰了一番。我和亮子直接摊牌。亮子很气愤地说:“是你傻,还是我兄弟傻,给五千块就叫去杀人?”那女人一听这话,转身就想走,我赶紧喊了一句:“拿走你的钱,我们不需要!”那女人也没有回头,一路小跑着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事后亮子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盖子不傻,盖子很聪明,我们出现了,那女人以后也再不会找盖子了,钱也不会要了。”我们也没有深究这以后的事,因为那五千块被我们一晚上花光了。盖子第二次出事还是因为女人。盖子对外一直宜称他是大飞的铁哥们,和大飞关系如何如胶似漆,有那么一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有一次,我专门问了下大飞如此讨厌盖子的原因。大飞煞有其事地跟我说道:“盖子特别像当年一个欺负过他的孙子。
说着还“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继而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像极了,特别像!”总之大飞每次见到盖子都一种苦大仇深的样子,抓住机会就埋汰盖子,盖子也是能忍,只要见到大飞都会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离开。混社会就这么回事儿,讨债也是这么回事儿,熟悉了圈子熟悉了环境,做什么事都是轻车熟路,久而久之地,盖子也慢慢在讨债这个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声。名声显赫了,来钱速度就快了,金额也大了。盖子有那么点钱以后,也不忘记炫耀和张扬,也开始装牛和挥霍。有一次,盖子请我们几个吃饭,我挖苦盖子道:“我们几个现在都很低调,因为我们感觉自己太招摇,你倒好,本来算个低调人,现在却开始招摇了。”招摇最好的方式就是奢廉,而奢靡最典型的内容就是迷恋床上生活。盖子终于在迷恋床上生活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和一个有夫之妇勾搭在起,还动了真情。那个女人的老公感觉到自己的女人出轨了,谎称自己要出差几天,然后杀了个回马枪,带着几个壮汉把盖子和那女人堵在了屋子里。
盖子和那女人把门朝里反锁了,任凭外面怎么敲门,他们就是不开门。那女人的老公一看门蔽不开,就打电话叫开锁公司的过来开门,无奈门是朝里锁住的,开锁公司的又搞不明白状况,也打不开。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女人的老公悬赏到二百块的时候,开锁公司的小伙子终于想出了办法,从楼顶拿根绳子把自己绑起来,然后吊下去,荡起身子一脚就把窗户踢开了。那小伙子为了二百块真是命都不要了,都没有检查一下绳子是否结实,如果断了那将会有生命危险的啊。他也没有想到,盖子就埋伏在窗户附近,在他荡进窗户的一刹那,被盖子顺势一脚踢翻在地上。盖子当时也是被逼急了,下了狠心,开锁公司的小伙子还没有摸清状况就被撂翻了,等反应过来,抬头一看,盖子手里拎着一把菜刀,齜牙咧嘴地喊道:“别动,动一下就砍死你!”开锁公司的小伙子也被盖子的气势给吓蒙了,往后一滚,然后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在盖子面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你就饶了我这条小命吧!”说完捣蒜般地给盖子磕头求饶。小伙子这一举动一下就满足了盖子从没有过的虚荣心,因为很多时候盖子都在给别人磕头。盖子叫那个女人从柜子里找出一卷宽胶带,然后七扭八绕地捆住了小伙子。
盖子又一次本能地想到我们几个能救他,就给亮子发短信求救,内容是“亮哥,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救兄弟一把,江湖救急,十万火急”,后面还点缀了几个感叹号。亮子一头雾水地回了个问号,盖子再次回复道:“我搞了别人的老婆,现在被堵在房子里,外面有好多人,求你了,赶紧来救我,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亮子弄明白情况后,赶忙问清楚地址,然后打电话给我和黑胖。盖子很了解亮子,亮子心软,如果把求救短信发给我和黑胖,我俩要彻底问清楚才会张罗着救他,那样会耽误很多时间,亮子是先救人再问情况。我们三个在电话里大概沟通了一下情况,然后决定浑水摸鱼。我们大概叫了二十多个人,在楼门口我简单地说了我们的行动,就是所有人一下拥进去,把楼道塞满,叫对方的人无法动弹,然后叫盖子和那个女人趁乱混出来。就这样,我们的二十多个人一下全冲了进去,顿时,那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攒动的人头,甚至让人产生错觉:不是二十多个人,而是二百多个人。
就在我们和那女人的老公在楼道相遇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那女人的老公一行人还在无助卖力地砸门,嘶哑的声音尽显疲惫不堪,“开门啊,奸夫淫妇!”亮子一挥手,意思是叫我们围上去把人从门口挤开,对方很惊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们连推带拉地挤开了。我们的人流吞没了他们,他们反抗了,但是反抗的效果微乎其微。不到一分钟,我们就把他们挤得又上了一层楼。亮子看我们把人挤到楼上后,赶紧敲门并大声喊:“盖子,是我,赶紧开门!盖子听出亮子的声音,从里面打开了门,带着那女人一溜烟就不见了。我们看盖子安全地跑了,就跟着下楼了。我刻意走在最后面慢慢地下楼,我没有回头,但我听到那女人老公的哭声,很凄惨很无助。这哭声听得我心里有一丝不安,我曾经说过,中国人的仇恨就两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盖子今天安全了,不过后果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事后,我们和盖子反目成仇,亮子差点为这件事背了黑锅。人的勤劳淳朴和奸诈投机是相辅相成的。换句话说,如果好人做了坏事,那么这个好人也是坏人;相反,坏人做了好事,我们也要肯定这个坏人。有的人在这个圈子被认为是勤劳、人品巨佳的楷模,但在别的圈子又是卑鄙无耻、狼心狗肺的小人。
文章来源：武汉出版社《我在讨债公司这些年》
手机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