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最会偷懒的人,如果没有业务上的事,或者是必不可少的人际交往,我都会赖在家里睡觉、上网、看书、看电视。有时候故意把房间整得乱七八糟凌乱不堪,然后半夜再精神抖擞一丝不苟地收拾房间。偶尔会在半夜给黑胖、亮子和或大飞打个电话。那段时间,我们几个好像没有事忙。于是黑胖天天和陶疆他们几个斗地主、打麻将,估计是能赢点小钱,所以有点沉迷。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他,他竟然没听完就挂断了,我一气之下又打了过去,说了两个字:“鳖孙!”一个小时后,他回敬我两个字:“傻蛋。我窝在房间里不出门,能在电话里解决的事,绝对不会兴师动众地亲自出面。那段时间大飞的生意也属于淡季,所以也闲得无聊,天天在电话里和我斗嘴,说着广东味道的普通话,听起来别扭极了,但他饶有兴趣,最后还要问我一句,他的广东话说得怎么样。我们几个就这样,外人是看不懂的,有时候直接就是四分五裂,一段时间大家连面都不会见一次,有时候又天天黏在一起,腻味得不行。那段不咸不淡的日子里,大飞算是搞出了点火花,终于叫大家乐滋滋地看了把别人的笑话。江湖儿女江湖情,大飞已经是漂白身份的社会大哥,可有些事拐着弯就叫他遇上了,躲也躲不过去。大飞的朋友在南湖开了一家棋牌室,生意特别好,每天都有好几百块钱的进账。
大飞的这个朋友叫瓶子,我们都认识,当年大家一起在南湖当小混混。只不过瓶子人老实不张扬,后来大家又各做各的事,所以很少联系。大飞那天很无聊,心血来潮地去了瓶子的棋牌室,看到瓶子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就问瓶子:“脸拉得比马还长,怎么了?”都是好兄弟,瓶子就把事情的原委跟大飞细说了。因为棋牌室的生意好,别人眼红了,要他转让棋牌室,给出的价格就跟没给一样,如果他不转让,那人就天天来骚扰,瓶子的生意也就没法做了。瓶子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就转让得了。大飞问是谁这么牛皮哄哄,瓶子说是米奇。大飞一下笑了,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他,没有问题,我帮你搞定,就一句话的事。”米奇是何许人也?一个在乌鲁木齐混社会混了二十多年没有混出名堂来的人物,米奇长得有点贼眉鼠眼,弯腰驼背的,站没有个站相,大家都叫他耗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叫他米老鼠,那几年混社会的人都开始变得文绉绉的,于是他自己给自己整了个英文名字,从那以后他就叫“米奇”了。
混社会的人也分好几种人,有一种比如《水浒传》里的泼皮牛,被鲁智深踢进粪坑的张三、李四。不过这样的人混社会都没样子,米奇就是这样没有样子而且口碑不好的人,大家说起米奇的时候表情很是不屑。再说了,一个混社会的人,总爱占别人的小便宜,算什么东西。于是,大飞选了个良辰吉日,准备把这事给解决了。那天,是一个适合喝酒作乐的日子,大飞约了我们一起聚聚,还打电话请米奇来,米奇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大飞的势力在乌鲁木齐如日中天,让他觉得有面子。米奇如约而至,而且兴致很高,还带来一个女人。在饭桌上,米奇大大咧咧地跟大飞介绍那个女人说:“大飞,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你们在座都要称呼一声大姐,她是香港人,是李嘉诚的财务总监。”米奇的介绍惊住了在座的所有人,大家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抬头仔细地观察那位所谓的李嘉诚的财务总监,我们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俗人,突然有这么一个和名人挂上钩的女人就坐在你面前,和你一起吃饭,能不看个够吗?!这女人四十岁左右,浓妆艳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搽脸油,愣是把那张原本沧桑老去的脸给涂抹得油光泛滥,白嫩嫩的老脸映衬着鲜红的大嘴唇,看起来极不协调,衣服搭配得混乱没有品位,上身穿大红色的小西装,下身却是勉强能遮住屁股的超短裙,长筒黑色丝袜被她的大象腿给撑得随时都可能破裂,最惊悚的是当我看到她穿的鞋子竟然是运动鞋时,我一下没有忍住,把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我们几个都拼命忍住笑,憋得脸都红了,大飞也憋了半天,然后说:“米奇,吃点喝点比啥都强,吹牛治不了病。”米奇的做法很社会,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唬住我们。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们几个都是什么人物:钱比他多,比他能打,威信比他好,我们在座的几个人,只要吹哨子(打电话集合人),百十号弟兄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列队。大家都混社会的,谁不知道谁有几两重啊,大飞的目的更简单,典型的权御之术,我先把你捧上天,你知趣大家都好过,你不知趣我就摔死你。其实米奇太高估自己的势力了,他班门弄斧地借用了别的社会大哥的做法。大家别以为两个社会大哥坐在一起吃饭只会谈人生谈理想,很多时候社会大哥们都会显摆炫耀:某年某月某日花了十五万把某个女明星给睡了,某年某月某日和某个财团的CEO(执行总裁)在一起吃饭唱歌。混社会的人闯江湖,千百年都是一个模式,当年武松在十字坡与孙二娘和她老公喝酒的时候还吹牛呢,都是八卦江湖上好汉的行为以及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嘉诚财务总监的事大家并没有买米奇的账,反而出言奚落,话语中的尖酸刻薄就和子弹一样频频射向米奇和那个女人。吹牛吹过了真的叫大家瞧不起,谁不会吹牛,我也会吹,但我吹得天衣无缝,如果我打牌输了五百块,我可以吹嘘说输了五万,没有人会怀疑这数字后面到底加了几个零,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有能力输这五万。那天米奇很尴尬,很多时候都在沉默,倒是那个女人把场面撑了起来。左一个弟兄喝一杯,右一个兄弟干一杯,勉强没有不欢而散。其间,大飞低头搂着米奇的脖子,说了很多关于我们和瓶子的交情,叫米奇给个面子,米奇也连连点头同意。
吃完饭时,我提议大家去K歌,那个女人很识趣,说自己有点事儿,不去唱歌了。大飞叫亮子开车送那个女人,还嘱咐道:“亮子把大姐安全送到,怎么说也是跟李嘉诚混过的人物。”面子上的工作还是要做好,就算米奇开场的时候吹牛,中间我们也打压了他,但收尾的客套还是必须有的。这个世界就这样,你给我面子,我一定还给你面子;你不给我面子,对不起,那我也不让你好过。网络有句流行话是怎么说的,我这人不记仇,因为有仇当时就报了。这句话用在混社会的人身上最恰当不过了。米奇用所谓的财务总监将了我们一军,我们也立刻尖酸刻薄还他颜色。唱歌的时候,米奇被我们几个灌了几杯啤酒,片刻酒精就发挥作用了,他脱去上衣,袒胸露乳,露出文身,对DJ小姑娘呼来喝去地耍威风,小姑娘倒酒稍微慢了,米奇竟然站起来要打她,我们经常去这家KTV,DJ小姑娘认识我们几个,小姑娘满脸委屈地看着我们几个,在她心目中,我们几个都很和蔼很客气,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虽然鄙夷米奇的做法,但尚能克制,可刚刚那一幕其他兄弟就看不下去了。东前看了一下大飞,大飞也看了一下东前,双目相对的一刹那,东前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了。东前上前一把就卡住米奇的脖子,趁着三分酒意说道:“米奇,你也算个社会上的老前辈、老大哥,做什么事别失了自己的身份。”东前说话的同时,手上使着劲,米奇感觉得到那份威胁,他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还口或者动手。东前看到米奇妥协了,也松开了手,他的举动彻底地扫了米奇的面子。但是这只能怪米奇自己,明知自己实力不行,非要在狼群中撑点面子。按米奇混社会的年限,我们都应该叫他一声米奇哥,但是他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为老不尊。他希望我们尊重他,但是事与愿违,最后只能窝着肚子的委屈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我们几个说起米奇:“当流氓也得有个流氓的样子,对个小女孩耍威风算什么。”说句心里话,混社会混得有模有样的人,对D小妹包括陪酒的小妹都很客气,从不刁难。
那些女人都是在风花雪月的场合小心赚钱,却阅人无数,像米奇这样的做法如果传出去非常丢人,我们都不齿和他为伍。孙二娘卖人肉包子的时候还对过路的妓女放一马呢。况且这些小妹知道自己的处境,虽然看着软弱,但身后说不定就养着刀手。我曾经就在KTV见过一个男人扇了一个小妹两耳光,那个小妹捂着脸说:“你等着。”十多分钟后,就来了一个刀法凌厉的刀手,二话不说就在那个男的后背砍了十多刀。出来混,千万别冒充牛,高人多着呢。我们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第二天大飞就接到瓶子的电话,说棋牌室被米奇给砸了,我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米奇要倒霉了。米奇这样没落的社会大哥,做事喜欢文绉绉的,我们就陪着他玩内涵、玩深沉,差不多就可以了,脸是自己给自己的,给脸不要脸就怪不得别人了。这次大飞是真的动怒了,不然以他的内涵和修养,不会轻易发怒的。米奇过河拆桥的做法彻底激怒了大飞。混社会的人,面子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一个混社会混了二十多年的人物,混得没有地位、没有身份、没有钱,一且遇到正事,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他还必须整点事儿出来证明自己还是个混社会的,以此挽回最后的颜面。而作为晚辈,我们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可他嫌弃这短暂的虚荣,干出这么不知道高低的事情,真是悲哀。大飞和米奇的这次纠纷,可以形象地和《动物世界》的情节联系在起,年轻的雄狮用牙齿和利爪在自己的狮群建立威望和霸权。一只年迈且苟延残喘的老狮子四处流浪,偷点腐肉打牙祭。无意间,这头老狮子竟然闯进了年轻狮子的圈子,年轻的狮子怜悯这只老狮子,但是老狮子还活在过去辉煌的回忆中,认为自己可以赢得过这只年轻的狮子。
米奇就是这只老狮子,他的想法很不错,如果挑衅成功,大飞服软了,他将再次扬名。狗吃屎狼吃肉,米奇吃屎很多年了,也想吃肉啊。因为一切都只是如果。这只是米奇一相情愿的想法。大飞马上给米奇打了通电话,米奇却不客气地说:“我可以接受你的赔礼道歉,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约战,我奉陪到底。”米奇的话刚落下,大飞已经被激得暴跳如雷,脸颊的肉上下在跳,怒火中烧。没多久,米奇又打来电话,说在劳动街等着大飞,这真是火上浇油,大飞暴怒,一场激烈的“交火”似乎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几个纷纷打电话叫自己信得过的朋友到劳动衡助战,米奇既然主动说出地方,说明他已经准备好动手。我们叫的人大多是住在劳动街的人,那里是混社会的人的聚集地。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这边已经有五十人左右,却不见米奇的人马。大飞压住自己的火,又给米奇打了一个电话。谁知,米奇不接电话,后来是接了一下就直接挂断了,最后米奇在电话里说:“傻啊,叫你到那里你就到那里,真听话。”然后就又挂断了电话。
米奇毕竟是老社会,战术玩得真牛:我先晃你一枪,杀杀你的锐气。接下来的半个月,米奇约战大飞五次,每次我们都兴师动众,但都见不到米奇。再接下来大飞生意开始忙了,对米奇的约战置之不理。谁知,米奇又改换了方式,半夜打电话来骚扰。“大飞,你敢来吗?你是儿子娃娃吗?我在那里等着你。”那些日子里,社会上风生水起,不明真相的人以为米奇灭了大飞的威风,甚至有社会大哥专门打电话给大飞,说要出面调解一下大飞和米奇的矛盾。这个大哥的意思很明白,米奇会给他面子,只要他出面米奇就不会为难大飞了。社会大哥的话,我们几个一下就明白了,米奇一定在社会上放出风,说大飞怕了他。
我和黑胖那几天直接把所有的业务停下,和大飞几个专门研究米奇。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叫大飞直接给米奇打电话,就说那个社会大哥出面了,大飞知道自己的错了,给他赔礼道歉。大飞的话说得很好,再加上米奇虚荣心作怪,他相信大飞真的怕了,竟然答应见面。米奇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地站在南湖一家超市门口等着大飞,他认为他胜了大飞,他的面子找回来了。谁知,我们几个一下车就杀气腾腾地朝米奇冲了上去。大飞冲在第一个,他还没有等米奇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一个迎面脚踢在了米奇的脸上,米奇被大飞这一脚直接踢了个后滚翻,接着连滚带爬地开始躲闪我们几个的连环脚。米奇躲闪的本领很不错,竟然在我们连环脚的缝隙中爬了出去。不过,他刚毛腰站起来,又被亮子当胸一脚踹躺下了。黑胖身高力足,把米奇一把提起,对折以后放进车里,亮子开着车就去了东山垃圾场。东山垃圾场弥漫着说不出来的怪味道,垃圾堆就和小山包一样无规则地散布在空旷的土地上。
亮子直接把车开到垃圾堆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黑胖拖着米奇下了车,像扔垃圾袋一样把米奇扔在了我们中间,米奇就像死狗一样瘫在我们的脚边一动不动。“傻啊,像男人一样站起来,装什么死狗!”大飞看到米奇的熊样,愤怒而又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愤怒是必然的,平静则是因为邮视他。我看着米奇的样子,也开始为他的做法感到悲哀,混社会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得悲壮啊,怎么是这个熊样。我看着东前“嘘”了一声,然后比画着,意思是叫他去把后备箱的砍刀拿过来,东前会意地走了。接着,我又故意跟大飞说道:“米奇这孙子是不是昏过去了,谁想撒尿,就冲他脸上来,童子尿最管用了,一下他就醒了。这时,黑胖很配合地接上话说他的是童子尿,米奇听到我们的对话,坐在地上,假装失去了记忆,惊慌地说道:“我这是在哪儿,我这是在哪儿?”亮子说:“你在鬼门关,爷今天就挖坑埋了你,给爷爷跪下!”接下来的情景,让我们很震惊,米奇站起来晃了一下,然后说:“你们让开,你们让开。
我们几个疑惑着不知他要做什么,纷纷给他让开,没想到米奇“扑通”一声就屈膝跪在了大飞的面前,“大飞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门派的,今天你就饶了我吧!米奇的祖籍和大飞的祖籍是挨着的两个省份,如同山西山东、河南河北、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米奇非常勉强地想和大飞扯上关系来博取同情。就在米奇跟大飞求饶的时候,东前威风凛凛地提着砍刀过来了,我用手掌凌空劈了一下,这是给东前打手势,意思是叫他用砍刀吓唬米奇。只见东前大喊一声,一刀就朝米奇的头上砍去,东前的刀法很好,贴着米奇的头皮就砍了过去。东前这一刀,让米奇又昏了过去,而且吓得尿裤档了。接着,过了半年后,米奇听到大飞的名字都会吓得落荒而逃。
像米奇这样的人是无法脱离灰色社会这个圈子的,他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来自灰色地带,普通善良的老百姓搞不清楚米奇的虚实,所以很容易被米奇骗。米奇虽然混得很差,但他的确是混社会的,他可以下跪求饶,但绝对按混社会的游戏规矩来做事,我们在东山垃圾场收拾米奇的事他完全可以报警,仅凭东前手里的那把砍刀就可以被拘留十五天了。但是米奇选择了沉默,混社会的游戏规矩中有一条:只要不残疾不死人,都不会叫警察来处理。解决的方式可以有两种,一是赔医药费和损失,二是报仇,疯狂地报复。我们几个都知道米奇不会报复,他没有那个魄力,但米奇能识时务,知道给人磕头跪下,任何人都会放他一马。如果换上我们几个宁死不屈的臭石头,会有什么结果呢?
文章来源：武汉出版社《我在讨债公司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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